一品小说网 > 故千秋 > 第187章 故人似行人其一

第187章 故人似行人其一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一品小说网 www.epxs.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不必进来。”陆栖淮道。

    疏雨过帘,冷风萧瑟,云袖无声无息地掩上门,刚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这一方空间里便只有她轻若虚无的脚步声,缓缓出门去。

    云袖在窗边停驻了一会儿,看陆栖淮半坐在沈竹晞踏遍,手撑着额头,他的目光深远寂然,仿佛装下一整片窗外曙光乍现的天空。她打了个激灵,忽然觉得苍涯如此单薄瘦削,在冷风中金棕色衣袂翩然席卷如云,整个人好像随时都会升空而去。她心中涌现出极大的惊怖感,生怕对方就这样消失无痕。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去紧紧地伸出手攥住他的手,将他冰凉的指节紧紧包裹在掌心。然而,陆栖淮脸上那种陌生的神色让她望而却步。

    云袖心中涩然,微微别开脸,为什么陆栖淮分明站在她身旁,她却觉得她们之间远隔如天堑呢?他们已经算是恋人了,本该亲密无间,可是他好像远得连一片衣角都让自己抓不住。此刻他在想什么,又即将要说什么呢?

    陆栖淮忽然回首,无声地催促她离开,施了一个隔声的结界,而后状似毫无留恋地再度回头,眼神不避不闪地紧紧定在沈竹晞脸上。少年人睡颜沉静,在梦里眉目弯弯,似乎想起什么愉悦的事情,唇畔微微勾起,弧度像天际的新月。

    “独自在黑暗里走了这么久,我就要走不下去了。”陆栖淮静静凝视着,明明眼神落在他身上,目光却是涣散的,像装了一片无垠的虚空。他说着如此沉重的话语,可是却面无表情,连声音也无波无澜,仿佛是跋涉的旅人已然不堪重负。

    “朝微,你现在听不到,反正听到了也会忘记——我只敢在这个时候说,再不说,我便真的无以为继了。”陆栖淮说话的语调罕见地迟缓起来,可是细听来却没有半分犹疑,“从此我又是一个人了。”

    “虽然这千百年来,我都是一个人过来的。”陆栖淮敛了眉眼,力持平静地说着石破天惊的话,“其实我千百年前就认识你——我的时间线是全然混乱的,缺一老人算不到我的命格,我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只命悬一线,萧居雁说的没错,我是一个溯时者。”

    “我可能是古往今来唯一的一个溯时者了。”陆栖淮心潮如沸,“溯时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我从一百一十年后溯时回到如今,为了溯洄这一百年,我要用一生的时光和千年的孤寂来换取。”

    他语调平和而时有起伏地对着沈竹晞讲述着,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揭开尘封已久的故事,抽丝拨茧,直至剜心蚀骨。这个故事实在太过于沉重,不应当让清醒的沈竹晞去背负,可是在对方昏迷时这样平淡讲起,就好像对着淙淙流水,缓缓荡涤去心头的尘埃。

    他道:“朝微,原本在一百一十年后该有的那个时空,我是不死不灭的,就是所谓的永生者,和阿槿一样。那时候你我是挚友,就像如今这样,我亲眼看见你死去,可是我实在不能接受你死去的这个事实。就像那一日在纪长渊的墓室里,通过引梦石你所看到的那样,你最后葬身于平逢山上的红莲劫火中。”

    陆栖淮声音发涩:“那是你,绯衣猎猎的你,或者说是方纹井。”

    “萧居雁管窥蠡测,随性臆断,一下子猜错了很多事,可是他关于方纹井的这点说得千真万确,你确实是方纹井,方纹井就是你。”陆栖淮说,“原本,夺朱之战并没有终结在七年前,隐族人也没有全部变成亡灵遁入不净之城,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夺朱之战停了又打,打了又停,一直打了一百一十年!”

    “那时很长的一段时光,岱朝和隐族的数代人都生活在长久的战乱和脆弱的和平中,而你,你在干什么呢——”陆栖淮抿着唇,若有所思,“在南离古寺的落幕之战中,苏晏没有打开不净之城,打开城门的是金夜寒,你也没有死去变成一缕亡魂,而是被云袖和殷景吾联袂救下。”

    “金夜寒是不净之城的势力,在如今被篡改的时间线中,表面上看是因为何昱吹奏的一曲《来夜》刺激到她,所以她纵身入不净之城,以身为饲。事实上,这都是算计好的,她将自己的弱点告知何昱,何昱聪明绝顶,却还是被她反过来摆了一道,给了她一个投身入不净之城的完美契机,不必像原本的时间线那样,与天下人公开决裂。”

    “扯远了,还是说你——在那个时间线中,因为金夜寒的动作,不净之城的亡灵肆虐猖狂,已经蔓延遍了中州。你用一百一十年研究出了一劳永逸解决亡灵的方法,那才叫真正的以身为饲——你决定在平逢山上打开不净之城,同时燃起红莲劫焰,引发不净之城的河水倒灌而下,而你和亡灵们先遭受劫火洗礼,后经过无底海水冲刷,尽皆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复存在。”

    “其实这法子很简单,也并非没有人想到,只是从来没人愿意那样牺牲自己,除了那时候的你,方纹井——朝微,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方纹井明明和沈竹晞同样都是你,却是截然不同的人。夺朱之战将方纹井铸造成了一柄利刃,云袖和殷景吾的舍身相救让他意志如钢铁,心如止水,以至生无可恋,所以最后才做出那样的决定。”

    “而我原本是在夺朱之战期间认识你的,我目睹了你的改变,万般痛心,却无能为力。”陆栖淮一气说了这么多,半蹲下将脸埋在臂弯里,因为压住了嘴唇,说话的声音沉闷而嘶哑,“正如你在引梦中所见,我在你魂飞魄散前一刻赶到平逢山,可是仍旧无法阻挡你给十万亡灵殉葬。我那时候痛惜你的离去,悲恸至极,这种过于强烈的情感凝结成实体,让分外敏感的周遭环境觉察到,也因为你所造成的天上之河的动荡,那一次,我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无底海岸的入口。”

    陆栖淮停顿了许久,艰难地组织着词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睡梦中的沈竹晞双眉似乎蹙起一丝,连带手指也些微地动了动。他明白,沈竹晞确实能听到他说话,可是在三天后醒来时就会忘记,于是他讲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分外柔和些:“无底海又名天上之河,也叫归墟,在归墟逆流而上,就能溯时而归。”

    他说:“我那时候就决定了,我要回到一百年前你刚出生的时候,去救活你。”

    “那里面是一片纯然的深黑,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滑落到深海里,去往某处不知名的时空。而我进去的时候,有一道声音——或许是归墟的神灵,他告诉我,归墟和外面的时间是十比一,如果我想要溯时到一百年前你还在的时候挽回这一切,就要在归墟里不停地行走一千年。”

    “他不肯轻易放我溯时而上,于是我们打了一场,后来他同意让我走,代价是用余生的寿命来换——我本来是不死不灭的,现在生命便终结于我进入归墟的那一年。”

    他说的轻描淡写,匆匆掠过,实际上是不愿意再回想那段经历。他或许是古往今来第一个走进归墟的生灵,也是唯一活着走出来的,归墟中一直是望不到底的黑暗,沉坠在心上,而他睁着眼走了一千年,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心上灌了铅,或是全身浸在辣椒水里,那种火辣辣近乎于凌迟的疼痛和恐慌无可抑制地包围了他。

    陆栖淮抿着唇:“那一千年中,我反复回想着过往的故事,如同沉溺深海,直到再无可思亦无可恋。在那之前,我的生命无比单薄,宛如滔滔不绝、永不停息的长河奔流向前,从来没有什么波澜迭起。”

    “朝微,一百一十年后的我不死不灭,无心无情,就和何昱所要制作成的那种云萝一模一样,我栖居在山中,长长久久,心如止水,不知年岁。如果不是偶然遇见你,或许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活着’。所以在那种绝望的情境下,我能记起的,也只有和你相关的事情。”他淡淡道,不敢闭眼,生怕眼前一旦陷入黑色,那种窒息一般的痛苦又要再度将他淹没。

    他在回忆的深海中苦苦挣扎,竭力喘息:“我在归墟里感觉不到外界时间的变化,只是懵懵懂懂地往前走,凭着感觉在一处地方破壁而出,纵身跃入了无底海,离开了归墟。可是我对于时间的度量出了差错,我去往中州的时候,是夺朱之战爆发前的三百年。”

    陆栖淮垂下眼帘,唇畔笑容柔和如春水,说出的话却如喟叹:“然后我就等了你三百年——这三百年间,我依旧保留着某种程度上的不死不灭之身,容颜不曾有变更。我化名陆挽冬救了你祖父,然后施了法术,将自己封印在周家祠堂的画里,静候你的到来。”

    “你大概觉察到我体温过低,冷如霜雪,甚至没有心跳——毕竟我已经不算是活人,所以也不用吃喝,便在画轴里安然度日。”陆栖淮说,察觉到沈竹晞在昏沉中眉毛微微一动,不由得心往上提,屏住呼吸,静待了许久。沈竹晞也没有其他动作,于是他放心地继续往下讲:

    “我在画轴里守着你出生、成长,同时也能自由活动。还记得你在萧居雁那里看到的画吗?还有阿槿说的那些关于你的画像,那些画便是我那时候画给你的,关于你我相识之后,朝夕相对的那些颦笑点滴。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而充满希冀的,宛如零落不起眼的种子在绝壁向深渊的断崖上生根发芽。”陆栖淮手指虚虚地勾画着,在遐想从前的事,“后来你就出生了,一开始只有这么大——”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小团子,因为施了法术,指尖有白荧荧的光,收束不及,带起一团毛茸茸的,像一只凭空出现的白毛球,疏忽即逝。他将脸凑上去蹭蹭,微笑:“那时候你还是玉雪可爱的一小只,在很短的时间里,也就十年吧——对我来说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你忽然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