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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下来后, 何翩然回头看了眼场地,玛丽安娜站在冰上正接过教练的水, 她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群人,但惟独在冰面上时只能是独自一人。

    这赛季, 她的技术有了很大进步,已经可以跳低难度的三三连跳,编排的难度也随着进步整体提高。短节目选曲,玛丽安娜再次采用了奥地利作曲家的作品,来自海顿的弦乐四重奏《日出》。

    红白相间的比赛服,精致的细节设计,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玛丽安娜慢慢滑到冰面中央, 摆好开场动作,观众也已经从刚刚何翩然的经常表演中回过神,安静等待。

    音乐开始。

    交响乐之父,弦乐四重奏的准发明者, 海顿的音乐欢快流畅, 有着愉悦的魅力,本应恢弘磅礴的交响乐在他的塑造下温驯柔和,旋律间更是洋溢着优雅的欢乐与幸福。

    海顿音乐的气质很适合只有十六岁的玛丽安娜。

    只有四个乐器,却合奏出不同凡响的旋律,一开始就是轻松欢快的调子,和玛丽安娜青春明艳的笑容相得益彰。

    她的选曲永远巧妙富有特色,编排也是在细节上下足了功夫。

    一个手腕的位置变化, 一个回眸时的颈部姿态,一个双手配合滑行的平衡动作,这些都让曲子优雅的魅力尽情显现。

    进入压步,红色裙角因为快速滑行而紧贴身体曲线,像是一团朝霞簇拥着的玛丽安娜纵身起跳,后外点冰三周跳接后外点冰三周跳如同初升的朝阳从海平面跃起,没有刺眼,只有和煦。

    稳稳落冰后的滑出配合转身的动作灵巧非常,欢快却不轻浮。

    之前的短节目除了瓦伦蒂娜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都是一些沉重的话题,但玛丽安娜的短节目却给充满硝烟的赛场平添了一丝悦动,没有金牌没有竞争,好像就是一次演出,大家聚在一起心满意足地欣赏她快乐的表演。

    何翩然能够感觉到那种幸福和愉悦,玛丽安娜一定是把花滑当做一种享受,才能在这样的赛场上展现出这种无与伦比的气质。

    第二个飞利浦三周,玛丽安娜落冰后在掌声中进入联合旋转,她的柔韧度仿佛是青春的标志,非常完美,腰部弧度让珍珠旋转圆润非常,躬身转也端坐优雅,美丽动人。

    旭日初升,原本浓烈的画卷也因为她的演绎而格外温柔宁谧,接续步动作设计并不复杂,因而显得格外行云流水,结束的鲍步也姿势很美,何翩然也曾听说过,有人说玛丽安娜是第二个她,柔韧和滑行都很出色,表演风格也是以细腻见长,特别是这个招牌动作鲍步,两个人做起来都是动作到位且优美流畅。

    青春在这套节目中被体现的淋漓尽致,最后一个阿克谢尔两周结束,整套节目没有大的失误,联合旋转最后是标准的水滴形贝尔曼,音乐以欢快开始,以轻松结束。

    竞技体育经常会在美与技直接处在两难的尴尬境地,特别是花滑这样一个要求技术和艺术都完备的项目,对任何一个方向的偏颇都会对得分造成影响。玛丽安娜的编排平心而论难度适中,但艺术上绝对是自成一派的经典,最重要的是她还年轻,还拥有无限的提高可能。

    67.23分。

    今天的比赛,已经有很多人刷新了自己的短节目个人最好成绩,这次奥运会大家的状态都出奇的好。

    何翩然正在沉吟,忽然,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将她从思考中拉回现实。

    当今花滑界,只有一个人能拥有这样的待遇。

    伊维特微笑滑上冰面,亮相动作都芭蕾范十足,看台上一下子多出无数面红白蓝三色的法国国旗,很多卖力挥舞的还是黄皮肤的亚洲人,可见伊维特的影响非同凡响。

    美好的东西往往在传播时没有任何界限。

    伊维特神情从容不迫,倒像是训练时的模样,白色裙子上的装饰和她的双眼一样是迷人的蓝色,蓝白相间制造出高雅的感觉,也和伊维特的气质相辅相成。

    观众的掌声随着伊维特靠近场中央渐渐平息,连何翩然都深吸一口气,即使她看过这套节目也依然满心期待。

    歌剧的配乐总是娓娓道来,除了冰舞外,其他项目的音乐里都不可以出现歌词,因而在表达上更依赖表情和肢体语言,音乐一铺陈开来,伊维特便从开场动作的静止进入节奏分明的滑行,圆舞曲的旋律带着悠扬四处飘散,伊维特笑容明媚,看不出紧张抑或别的情绪,幸福洋溢在美丽动人的脸庞上,芭蕾舞的标志动作与滑行结合,跳跃前的进入也风姿绰约。

    冰面上的伊维特如同回到了少女时代,那时的她也和如今的公主时代一样朝气蓬勃,是冉冉升起就大放异彩的新星,只不过她没有对手,每一次比赛都是她在和自己较量,在众人欣赏和陶醉的目光中,她从新人到老将,如今这已经是她最后一场大赛。

    飞利浦三周也是她最擅长的跳跃,点冰时轻轻抬起的腿角度恰到好处,跃入空中姿态收缩格外迅速,三周后落回冰面,再点冰跳起,再稳稳落下。

    掌声如雷。

    任何曾经看过伊维特早年比赛的人都会感觉到时间流逝的残酷,她的跳跃一直以高度远度决定出众的质量,但如今即将退役,竞技状态让跳跃本身的条件不如从前,但技巧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遗忘,她依旧能够靠着经验完成。

    徜徉在冰面上的伊维特如同坠入爱河的朱丽叶,她愿意长眠在美梦中,只为留住与爱人最温馨的片刻,她愿意沉醉迷失在回忆里,只为那一去不返的光阴中自己曾经的模样。

    第二个跳跃是路兹三周,伊维特用高超的压步技术带起速度,进入跳跃前流畅的莫霍克步与准备动作几乎融为一体,短暂的停滞后,她迅速点冰腾空!

    何翩然能够看出伊维特对身体的控制已经达到至臻的境界,落冰时,重心的转移顺畅无比,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她伴随渐渐高亢的音乐进入下一段节奏。

    “甜蜜的爱情之火,我要把你像珍宝一样藏在我的心里;这青春的陶醉,只维持了一天。然后令人悲痛的时刻来临……”

    这就是伊维特要选择这段乐曲的原因,她不为歌颂美好的爱情,也不是扮演悲剧中无助的少女,她只是想留住这样美好的感觉,在即将告别的时刻。短促的青春带走的不只是她的年岁,还有对花滑的一腔热爱,当运动生涯结束,告别这个舞台时,她比任何一个观众都想留下自己的所有美好。

    就像爱人收藏彼此的情书,就像夫妻珍藏对方的小象。

    “让我远离这犹豫的冬天,让我入睡;并闻着玫瑰花的芳香,在我摘去花瓣前问问她的芳香;像一件美妙的珍宝把她长留于我的心间……”

    弦乐轻轻颤抖出整段选曲里最扣人心弦的节奏,伊维特用刃精湛,在冰面上画着饱满弧线,低回与跳跃都没有停顿瑕疵,张开的手臂高低错漏,五指分开的样子像是夹着一枝玫瑰,她指尖轻轻滑过鼻尖,在飞快的滑行中这个动作依然优雅迷人,高贵大方,却又不失少女的神采飞扬。

    如果朱丽叶真的是伊维特这样,那么罗密欧愿意为了她去死也是理所应当。

    最后的阿克谢尔两周跳,伊维特不费吹灰之力,她在临近完结的衔接里用肢体和表情给观众编造出了个幻境。幻境中,她仿佛不是一个人在滑行,而是和一个看不见的幻影共舞冰上,冰上的女皇竟然有这样小鸟依人的一面,她挽着爱人的手臂,一朵路旁绽放的不知名的野花都能让她露出幸福的微笑,依偎或是轻靠,形影不离的两人亲密无间,好像这世间再没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结尾的颤音落下,伊维特张开手臂,用力地紧紧抱住面前的空气,压向自己,双手搭在肩上,双臂交叉,明明是孤独的姿势,却让她演绎的柔情蜜意。

    这就是她想在最后说的话,没人能把她与花滑分开,谁也不能。

    欢呼声让何翩然有一瞬间错觉以为这是在法国伊维特的主场,可后来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地方的任何一个冰场都是伊维特的主场。

    伊维特致谢的时间和冰童拾取布偶的时间都要比别人长,一两分钟后她才坐在等分席上。

    许伊已经把何翩然的包取了回来,两个人都在等伊维特的分数,然后返回奥运村休息,准备明天的比赛。

    分数出现的非常快。

    71.23分。

    最终,女子单人滑短节目的比赛以伊维特占据首位告终。

    “四个七十分以上的选手,”许伊抬头数了数,“竟然你们四个之间的差距都是零点几分!就算是瓦莱和伊维特的分差也刚刚到一分而已!”

    许伊说得没错,何翩然看着屏幕,她和夏天差了0.14分,和伊维特差了0.38分,这样的分差微乎其微,在奥运赛场上绝无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