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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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得之色

    云起慢慢敛去那自得之色,一双星眸沉淀着浓浓的神情和缱绻温柔,他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又提她顺了顺耳旁的碎发:“歌儿,纵然族人尽逝,可你需知道,只要你还在,我们还在,这岛总有重建起来的一天,无需心中介怀伤悲。”

    林问歌仰头定定望进他的双眼,那银紫色瞳孔中倒映出她的模样,却也同时容纳着世间各种绚丽多姿的色彩,这个胸有沟壑的男人,为了安慰她不曾说出口的难过和悲悯,陪着她看风景,对着她耍宝,只为让她展颜开怀。

    从初遇至今,她见证了这个男人一步步成神的艰辛和磨难,反过来,他又何尝不是见证了她一步步成长至今的过程?

    他们是这天底下最适合彼此,也唯一能够陪伴对方走下去的人!

    “嗯,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林问歌摇头脱离他的手,转身正对下方的水银海和远处的漫漫黄沙,渐渐淡了笑容,“你可知零域中为何都是这样的黄沙吗?有没有觉得这些黄沙很熟悉?”

    云起顺着她的目光眺望远方,微微凝神回想着,没有立时回答。

    “或许你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不过我若说了,你立时就能明白了。”林问歌眉眼淡淡,神色间流露出万般皆蝼蚁的那种漠然,口吻带着一种神俯看世人才有的悲天悯人情怀,“这是寂灭之术留下的,所以这里寸草不生、别无他物。”

    寂灭之术?

    云起瞳孔一缩,这才猛然想起,是了,在乾宫圣殿时,他第一次使用寂灭之术,阳惊鸿死时尸骨无存,可的确留下了一捧这样的黄沙,难怪乎他觉得这黄沙不似真正的沙漠,瞧着也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寂灭之术就是为了毁灭而存在的,它是只有阴霆才会的术法,我们浮空岛上,或者说天尊一脉虽然识得此术,却没一个会的。”林问歌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转头看了眼云起,“不过,没一个会的,不代表压根不能学习、不能使用,这术法我不止认得,还能够使用,只是未曾接受传承,力量不足以支撑术法的完成罢了。”

    “歌儿也会寂灭之术?”云起微感惊讶,在他接受的传承记忆里,也说过这个术法是只有阴霆才会的,理所当然的,现而今的这个位面,也只有他能够使用。

    林问歌转眼继续眺望天际,此时空中的血红已然渐渐褪去,又恢复成了白蒙蒙的样子,只是天色变暗了,“这有何奇怪的?我们本都是阴霆和天素心的后人,继承的血脉都是一样的,纵然历经了数万年,也无从改变这个事实。”

    云起想想也是,阴家是阴霆和天素心的儿子一脉,天家则是阴霆和天素心的女儿一脉,本质上并无什么差别,说来都是一家人。

    若是歌儿能够施加寂灭之术,那也就意味着,他也能施展她独有的术法?

    “天乾地坤,天阳地阴,因而这个位面才有天之大陆、坤元大陆,才会有阳家、阴家。”林问歌声音平缓地道,“天尊主创造,地皇主毁灭,但同时地皇还兼有守护之责。”

    “守护吗?”云起喃喃念道,心绪起伏难宁,望着水银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天尊和地皇在信念上却有本质的不同。”林问歌眼神辽远,像是透过虚空在追述上古时代的种种过往。

    “本质的不同?”云起拧眉,“如何不同?”

    “浮空岛上有座大殿名水殿,殿中有汪如镜水潭,其中可以看到各个大陆的形貌事物。”林问歌侧头望着他笑道,“天氏一族其实从来不曾剥离过与其他三片大陆的联系,那里的人事变迁,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我们从不会插手干预,只会冷眼旁观,任其自然发展。”

    “阴霆在时却不是如此,明明为神祗之神,却不愿人间发生过多的杀戮和战争,因此,他总是来回奔波,试图从中挽救更多的生命。”

    云起听到这里已大略懂了她的意思,脸上也浮现出明悟之色。

    “我们秉持的是物竞天择,崇尚的是自然淘汰,国家也好、生命也好、物种也好,诞生之后能够长久存在,都要看他们自身。”林问歌轻轻一笑,“其实这种理念我是比较认同的,在修真界时,多的是弱肉强食,为了资源、力量再激烈的竞争都是有的。”

    “阴霆却不是如此。”云起接上了她的话,“阴霆希望所有生命融洽存在,互通有无,希望没有战争和杀戮,即便有竞争,也希望是良性竞争,一旦出现超出他认为的那个度的事,便会人为地施加干扰,从而使矛盾消泯,再度恢复和平。”

    林问歌点点头:“不错,这就是阴家,准确的说是阴霆,和我天氏一族的理念之差,从数万年前起,就从来不曾统一过。”

    云起忽然想到了坤元大陆舞刹宫中见过的天素心虚影,天之大陆疾风塔中看到的痴痴守候、幽怨期待的天素心虚影,大略明白了他们的感情悲剧因何而起。

    两人在这边谈论着绝对无关于风花雪月的事,看在浮空岛一座山中小广场上站着的北君沐满身黯然落寞,从灵魂和心底蔓延出的伤感忧郁之气,几乎要生生溺毙了他。

    天茗羽和天於言相扶着缓缓走到这汉白玉砌成的小广场上,这里从前是练武之地,如今全岛上的人还不到一百,几乎没几个是天氏子孙,这里自然就闲置了。他们两人也是出来走走,瞧见浮空岛边站着的云起夫妻才过来瞧瞧。

    “这两个孩子倒是感情好。”天茗羽颇为感叹道,“我们年轻时候尚且不曾如他们一样散步赏景呢,难怪今日没瞧见他们,连孙儿们都不知道爹娘去哪儿了!”

    “哼,我就瞧不上那小子!”天於言还是对云起成见颇深。

    “你啊,这固执的脾气还是数十年如一日。”天茗羽无奈摇头,心中倒是不这么觉得,昨晚她和女儿叙话,已然知道了那未婚产子是怎么回事,严格说起来这事的确怨不到云起身上,甚至于……他还是受害者来的。

    想起女儿闹出的那个大乌龙,天茗羽就有些忍俊不禁,不愧是她的女儿,即使灵魂尚未完整,也非寻常女子可比的啊!

    经历了那样的事,云起在数年后还能对女儿倾心不改,天茗羽对这个女婿从心底里是满意的,人才、品性、实力、容貌无一能挑出不好来,虽然她自信于自己的女儿也是当世罕见的出众女子,却也不得不承认,能够找到这样的男人做夫君,实乃女儿之幸也!

    “贤侄也在这里观景?”天茗羽眸光一转,落到了同样站在这小广场上远目那边的云起夫妻的北君沐。

    对这个孩子她也是喜欢的,只是……千好万好,不如女儿喜欢好,她自己就娶了喜欢的男人,当然也希望女儿亦是如此。

    “尊主,主君!”北君沐闻声惊醒,回头一见来人,连忙按照傅流风教过的礼仪问安。

    “君沐不必多礼!”天於言对北君沐的态度可和对云起的大大不同,谁让这是傅流风的儿子呢?怎么着也比那出自天之大陆另一边的阴家小子强多了。

    “是啊,你是流风之子,我们与你父亲也算同辈,叫声伯父伯母不为过吧?”天茗羽笑眯眯的,看起来极其好说话。

    北君沐也不是那种拘泥的人,当即从善如流道:“是,伯父、伯母。”

    “咦,那是什么?”天於言忽然定睛于浮空岛边的云起和林问歌那儿,眼中露出惊疑之色。

    天茗羽和北君沐闻声看去,亦是双双一惊,天茗羽的神情瞬间就严肃了,此时才能从她的眉宇间窥得几分天尊尊主的高不可攀。

    浮空岛边缘,一道金光忽然从林问歌腹部冲出,在她旁白无人处缓缓拉长形成一个人形。

    云起一把将林问歌拉到身边,右手一晃问天剑便横在了身前,对金光中散发出的气息极为忌惮,因为他感觉得到,这缕气息带来的威压很是迫人,由不得他不警惕。

    而那边山上广场上,天茗羽眸子一眯,一手一个抓住天於言和北君沐,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等他们眼前一花再度能看清的时候,竟已到了云起和林问歌身后。

    天茗羽松开天於言和北君沐,款步向那金光中慢慢清晰的人影走去,经过一夜的休养,她的实力已恢复到了七八成,加之儿女们的血脉之力,可以说这岛上除了云起,还真没一个人能扛得住她带来的压力和破坏力。

    “阁下是何人?寄身于我女儿体内,身为母亲的我,讨个说法总不为过吧?”天茗羽的声音清冷如冰,她伸臂挡在云起之前,指尖金光闪烁,全身的气势节节拔高,很快连被她挡在后面的云起都有些毛骨悚然。

    天於言眸光闪亮的看着威武霸气的妻子,全无畏惧退缩之色,反而充满着浓浓的情意和狂热。

    北君沐侧目瞥见这情景,一转眼就见云起也看到了,两个本该是情敌的人此时竟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再看林问歌的表情,亦大同小异,他们不得不感叹: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家子真真没一个不彪悍的!

    金光淡去,其中的人影终于露出了模样,银发紫眸,面容冷俊瘦削,身着广袖暗纹袍,听到天茗羽的质问后侧头一瞥,银紫的眸中流泻出的寒冽之光,几乎能在瞬间将天地冻结。

    “哦?”他唇瓣轻动,只吐出了这一个字,声音带着冰质的磁性,这人竟是从头到脚尽皆完美无缺,让人挑不出一丁点儿的瑕疵。

    天茗羽看清他的样子后却是一怔,而后冷笑道:“原来是地皇阴霆?稀客稀客,没想到有一日还能在这岛上见到你!”

    林问歌挣开云起的胳膊,静静看着自家娘亲和阴霆对话,云起微微蹙眉,不禁看向了落后两步的天於言和北君沐,三个人竟统一地皱了眉,他们都从天茗羽的话中听出了不喜。

    身为天尊尊主的天茗羽不喜地皇阴霆?

    云起想了想从昨日起这位岳母大人对他的态度,又觉不出对阴家的厌恶,难道说这不喜只针对阴霆一个?

    “娘,这是他的一缕残念。”林问歌道。

    天茗羽看向女儿时眼神转柔,可再度看向阴霆时却又恢复了刚才的讽刺嘲弄:“我看出来了,若真是他本尊,压根就进不了零域!”

    “岳父大人可知这是怎么回事?”云起悄悄凑近天於言,他可是从未放弃过一丝能和岳父大人套近乎的机会,纵然心中对眼前情景已有猜测,也还是问出了这么一句。

    “我也不清楚。”天於言摇摇头,转瞬间明白问话的是谁后当即竖眉侧移了一步,“臭小子,你靠我这么近干什么,闪远点!”

    北君沐眸光一凝,再看云起却还是嬉皮笑脸的无赖样儿,似乎半点也没被打击到,实则他却从云起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