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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宗杭早上起来, 收拾停当了准备下楼吃饭, 正要开门,忽然看到门边有张纸条。

    应该是谁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捡起来看,内容只两个字。

    “走了”。

    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署名井袖。

    走了?

    宗杭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转头, 尽管从这角度,只能看到自己房间的露台。

    早先她说过要走, 还送了他一本书, 他琢磨着该回赠什么礼时,她的客人又回来了, 于是他以为多的是时间,还礼这事不着急。

    居然这么突然。

    他盯着那号码看。

    这是手机号:柬埔寨手机普及率还不高,编号大都只九位,而且前三位是公司号, 很好记。

    更何况井袖这号码念起来特顺口。

    留这便条,大概是以后常联系的意思。

    常理来说, 他不应该去保持这联系, 但谁让他的礼还没还出去呢,他不喜欢欠人东西, 觉得像占了人便宜,心里别扭。

    宗杭掏出手机, 想拨过去寒暄两句, 揿了前几个数字, 又改了主意。

    过两天吧,这么猴急急打过去,别让她误会了,以为他对她有什么意思。

    ***

    行政部的实习同样只是走个过场,宗杭负责统计住店客人的旅游用车出行——名单都是别人交过来,他做个Excel汇总表就行。

    这种活,初中生都能胜任,宗杭觉得自己屈才了,于是在表格上大做文章,又是设格式又是添颜色,把一张普通的电子表格做得跟杨柳青年画一样花哨,且丑且夺目。

    这场景又被定格成照片一幅,经由龙宋的手机发出,几乎是实时出现在宗必胜的微信消息里。

    标题是:宗杭帮助行政部设计电子表格,提升员工日常工作效率。

    宗必胜大为欣慰:这儿子在眼前时各种糟心,扔出国了果然奏效,居然越看越顺眼了。

    于是给宗杭拨了个电话,这电话也像开大会做报告。

    首先肯定了他这一个多月来的努力和成绩。

    宗杭唯唯诺诺,这一个多月基本都在养伤,耗钱耗粮,他还是要脸的,不敢侈谈成绩。

    其次是关于实习,让宗杭至少也得坚持三个月,将来回来了,履历里有一笔“海外交流经历”,说出去还是有面子的。

    有没有面子宗杭不知道,但这经历一定比较别致:毕竟国内去欧美镀金的人一抓一大把,但到过柬埔寨镀铜的,应该不多。

    最后语重心长,给宗杭展望了以后几十年的人生。

    大意就是:等你回来了,就在公司基层轮岗,轮个三年,各个部门都熟悉了,直接升经理,顺便把婚结了。孩子尽早生,生得早轻省。到你三十五,人也该稳重了,爸就能放权给你了。你也不用太拼,六十岁退休,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买块地,种种菜养养花,种葱最好,这玩意儿好养活……

    挂了电话,宗杭愣了好一阵子,看周围人忙忙碌碌,忽然觉得对自己来说,“奋斗”这事,真心有点滑稽。

    有个文员过来,把新的手写名单给他,让他制表。

    宗杭机械地在表格里增加了一张sheet,键入出行目的地。

    然后盯着那行字看。

    这一张的客人,都是去水上村庄的。

    那天,他在水上村庄又看到了易飒,不知道她现在去哪儿了,以后又会在哪儿。

    但他的以后,他确切知道,还知道,到了六十岁,他的菜园子里可能会种满大葱。

    他并不喜欢这生活,但可能终将过上这生活。

    因为这世界只被两类人瓜分,心智坚强的和行动力强的。

    他哪一类都不是。

    宗杭一头磕到桌面上,手在桌上来回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然后拨通了井袖的电话。

    井袖的情绪似乎也不是很好:“Hello?”

    宗杭说:“我。”

    他有气无力地约井袖喝下午茶。

    他需要跟人倾诉,他觉得跟井袖聊天没压力,自己再垮再坍塌,她也不会笑话他的。

    井袖说:“喝什么下午茶啊,喝酒吧,我昨晚没睡好,白天要补觉,要么约晚上,老市场。”

    ***

    中午,论理该在员工餐厅吃饭,但开餐前,龙宋叫上宗杭,说是带他出去吃。

    宗杭莫名其妙地跟着龙宋出了酒店,过了条街,再拐了个弯,拐进一家中餐馆,进门就是关老爷神龛,二楼楼梯口立了个仿的兵马俑,包房门上还贴着喜羊羊。

    他以为是龙宋怕他想家,带他感受一下中国味,哪知推开包房的门,里头已经有人候着了。

    两个,都是柬埔寨人,高大壮实,脸上即便带了局促的笑,依然称不上面善。

    宗杭脑子里一突,蓦地反应过来。

    他看向龙宋,说话有点结巴:“他……他们……”

    龙宋点头:“我找到他们老板,谈了几次,总算是有结果了。”

    这结果就摊在眼前:圆桌上放了不少礼品,那些个果篮饼干糕点虽然不高档,但成功烘托出了诚意满满的气氛,而且,显眼处还摆了一沓用红色扎钞纸捆好的人民币,目测得有个万儿八千的。

    龙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赶紧迎上来,对着宗杭一迭声的“Sorry”、“对不起”,两人的中文和英文都不利索,说着说着就成了叽里呱啦的高棉话,表情里都是忏悔,眼神里写满真挚。

    宗杭有点招架不住。

    龙宋说:“商量下来,他们摆酒谢罪,当面给你道歉,买了礼物,赔了八千医药费,你别嫌少,我们这儿工资不高……你还满意吗?”

    宗杭手足无措,他还能说什么呢:事情过去了,伤好得差不多了,人家来赔礼道歉了,买这么多东西,满脸堆笑,鞠躬次次都九十度……

    他又不能也把人打一顿出气,他从小就不会打人。

    再说了,其中有个人胳膊上,还包着白纱布呢。

    所以,也只能是这个结果了。

    但多少有点憋屈,忍不住牢骚了几句:“你们以后也注意点,有什么事问清楚了再说,不要动不动就打人,万一我被打出个好歹,你们也要坐牢……”

    龙宋一直在笑,应该是一五一十地、逐字逐句地,把他的话给翻译过去了。

    ***

    晚上,宗杭和井袖在突突车酒吧外头喝酒。

    没找到易飒的那家,这家是随便选的,规模小了点,坐不进去,只能坐外头的高脚凳子。

    井袖拿宗杭被打这事当下酒菜,一杯接着一杯,笑得前仰后合。

    阿帕照例跟来了,但这两人聊得火热,好像还嫌有他在没法敞开了聊——他也知趣,以突突车酒吧为中心,在半径不大的范围内溜达,既保持距离,又尽忠职守。

    喝酒这事,大抵总要经历几个阶段:起初又笑又叫,继而又哭又闹。

    宗杭和井袖也一样,舌头大了、说话撸不利索的时候,即便没愁肠,愁也入了酒肠。

    两人都絮絮叨叨,一身衰颓气,你安慰我,我安慰你。

    井袖惆怅:“我心说他不一样,走了,又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大家有缘,老天给机会……”

    宗杭端起酒杯,像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手一直哆嗦打晃:“知己嘛,知己本来就难找,全世界都不好找,你还要在这一行找,当然更难……”

    又嘟嘟嚷嚷:“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我爸不待见我,说我连顶嘴都没胆……”

    井袖安慰他:“那你拿出胆气来,下次跟他吵,寸步不让,死不认输。”

    宗杭想了半天,沮丧地摇摇头:“他叫宗必胜,从小到大,他都没让过我,一定要取得胜利。我如果不认输,他就会一直生气,一直生气,他身体不好,算了……就让他胜利吧。”

    井袖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正要说什么,一个酒嗝打上来,什么都忘了。

    只看到不远处的暗影里,好像有人影一闪。

    她纳闷地盯着那儿看。

    宗杭拿手在她眼前晃,井袖一把打掉他的手:“宗杭,好像有个人看我们啊。”

    “谁?”宗杭眯缝着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谁?谁看我?”

    “不知道,一闪就不见了。”

    宗杭给自己倒酒:“可能是看我吧,我长得好看……”

    井袖咯咯笑。

    宗杭说:“真的,我跟你说啊,这个老市场,很多变态,上次就有个男的,老盯着伊萨看……”

    井袖口齿不清地打断他:“我知道,现在很多变态,专搞男人,宗杭,你要小心了……”

    她又打了个酒嗝,茫然了几秒之后,只记得喝酒了:“来,吹个瓶。”

    ***

    阿帕费力地扶着宗杭往突突车边走。

    这一路过来,真是费了老劲了。

    宗杭一张脸红得跟猪肝似的,还时不时一惊一乍:陡然间紧紧攥住裤带,大叫“变态,扒我裤子”,下一秒又张皇地东张西望,催他去找井袖——

    “Lady first,要送女士先回家,不然不安全……”

    阿帕不是没见过醉汉的丑态,但是小少爷平日里斯斯文文的,醉了居然也这样,叫他大跌眼镜。

    他没好气:“不能喝就不要喝啊,井小姐被她姐妹接走了……”

    宗杭“啪”的一声足跟并起,抬手朝他敬礼:“Thank you!”

    阿帕犯愁,宗杭现在这德性,上了车也坐不住,保不准中途滚下来——得帮他催个吐,或者喝点什么解酒。

    他四下张望,看到街对面有个鲜榨果冰的摊子:“你别动啊,我去给你买杯西瓜汁。”

    宗杭目送阿帕小跑着穿过街道,忽然精神亢奋:“少糖!不加冰!”

    有辆白色小面包恰于此时无声无息驶近,阻断了他的视线。

    宗杭觉得不爽,试图朝边上挪:“我说少糖,不加……”

    哗啦一声,面包车的车门陡然移开。

    视线里人影晃动,宗杭那个“冰”字还没出口,已经被不知道几只粗大有力的手掌一起揪住,身体像被抛飞的水泥袋,瞬间砸进车厢。

    宗杭更喜欢第二周的实习内容,因为客房部的八卦相较前台要刺激得多。

    每天下午,做房完毕之后,客房部推选出的那个中文讲得最好的中年女人就来给他授课了:

    “开始就是一个老头入住,后来叫了两个按摩师上去,然后那个床响得,外头都听得到。我们怕老头子出事,还专门把医生叫来这层以防万一……”

    “那个女学生一口咬定,半夜有人蹲在她床头朝她耳朵吹气,我们就给她换房……”

    “我们去打扫客房,看到露台上、藤桌上全是血,哎呀,就像自杀了一样,我也是好心,问她说,太太,你没事吧?她朝我笑,笑得我身上发凉……再一看,手腕子上一道一道的血口子,割得乱七八糟,这种就是神经病。亏得她退房走了,不然我真怕她死在这,酒店死了人,会影响生意的……”

    宗杭听得一会脸红,一会发瘆,一会脊背生凉。

    伤势慢慢好转,日子也在八卦故事里过得跌宕起伏,唯一不如意的是,阿帕每晚都去老市场晃,但从没晃见过宗杭说的那个女人。

    不知不觉,两人每次对话,都离不了那个女人,宗杭半堂心理课也没学过,天天在那给她做心理侧写:

    ——一般在老市场区摆摊的,都是本地人,她一个中国人混在里面,肯定有问题,背景复杂;

    ——反社会人格,见不得人家好。普通人怕惹事,遇到这种情况,顶多说个“不知道”就完了呗,她根本就没有创建和谐社会的意识,就想挑事;

    ——心理扭曲,谁会在脚踝上刺“去死”两个字?脚是拿来走路的,走一步一个“去死”,多不吉利!

    ……

    分析得头头是道,以至于自己都有错觉:虽然连照面都没打过,但他早已看穿她的心肝脾肺肾。